採訪撰文╱洪健倫 
攝影╱陳佩芸
轉載自╱文化内容策進院TAICCA

台灣漫畫家日下棗的網路漫畫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（以下簡稱「三女」），在2024年3至5月接連宣布電影與音樂劇改編的消息，對不熟悉漫畫圈的人而言，《三女》的出線像一匹黑馬，令人不禁好奇它的過人之處。這部漫畫描繪了三姊妹的日常生活，年紀在二十至三十多歲的她們個性鮮明，對婚姻與感情也毫不妥協，每一回的四格漫畫都圍繞著她們的生活趣事與感情話題，也包括她們如何一次次犀利回應親友「女大當嫁」的期待，畫出了許多女性讀者的心聲。

《三女》從2022年八月開始，以Instagram（以下簡稱IG）作為首發的連載平台，之後再於網路漫畫小說平台「MOJOIN」上更新。至今，連載的日下棗官方IG已累積超過10萬名粉絲，而在MOJOIN上，《三女》也以93.5萬的高瀏覽人次傲視同平台其他作品。

橘子集團協助促成《三女》與「網銀國際影視」在電影改編上的合作；而音樂劇改編，則是由作者日下棗直接授權給創下《SC驚釀小酒館》長銷佳績的製作公司「五口創意工作室」（下稱五口）。目前電影版仍處於劇本改編與選角階段，音樂劇則已確定由「小8」趙逸嵐、吳知豫、與康雅婷3人領銜主演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，七月中落幕的5場讀劇音樂會，就已經達成了500張票開賣4小時即完售的驚喜成績。

「《三女》是MOJOIN的主打作品之一，一方面因為它的內容確實好看，TA（目標受眾，target audience）也非常明確，而且它傳達的訊息是具備普世性的。」橘子集團IP策略發展部部長羅琬怡觀察，「來找我們的影視方或者是電影方，本身都是作品的粉絲。」

不只如此，《三女》發表後，除了獲各大動漫展高度注目，自2023年底也迎來一系列的品牌跨界合作，包括日下棗自行透過不同平台推出即時通貼圖與票卡貼，橘子集團也促成《三女》和時尚網站「女生日常」合作冬季女裝的穿搭企劃。2024年初，知名台灣貝果品牌「好丘」更爲《三女》的三名主角量身推出限定口味新品。

其實，四格漫畫形式的《三女》並沒有清楚的故事軸線，比起其他結構完整的長篇作品，改編的挑戰與工作量都更大。儘管如此，《三女》仍接連獲得改編與品牌合作。這些品牌著眼於作品的基底——題材共鳴度、角色魅力、目標觀眾精準度，甚至包括連載策略是否有出色的市場擴散潛力——這點，正是講求「多元變現」的IP授權產業，更看重的作品基因。

《三女》的出線與出圈並非偶然，透過這一次的訪談，我們看見這是從創作者、經紀平台與改編製作團隊共同的細心耕耘，直到今日仍是現在進行式。

由橘子集團促成漫畫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與「好丘」貝果的嘉年華快閃活動。

漫畫家日下棗： 「《三女》的所有努力，就是要用社群經營出圈」

「阿棗老師有充沛的創作能量和充足經驗，我相信她前面的所有作品，都是在累積自己的經驗跟創作形式。」橘子集團的羅琬怡精準點出她對這位漫畫家的長期觀察。日下棗2014年發表出道作《屋簷下的質數-NO MORE-》，就一舉入圍第六屆金漫獎「漫畫新人獎」。2017年，她在植劇場邀請下，將劇集《積木之家》改編為漫畫；之後，她回到原創漫畫之路，持續挑戰各種題材與形式，陸續發表了挑戰心理懸疑的BL漫畫《似逝而非》（2019）、都會女性故事集的《錦繡年代》（2021）與2022年的醫療職人作品《紙月亮》等。

來到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，這部作品從題材發想到平台連載策略，和日下棗的過往作品都大不相同，她分享，這是從先前作品的讀者反饋及網路社群觀察，修正出的作品經營策略3.0：「《三女》從一開始，就是要導向做社群經營，因為我需要出圈，我希望大眾也愛看。就算是平時不看漫畫的人，我也希望他們來看《三女》，而IG是大家每天都會滑的平台，如果我在IG進行，就可以觸及更多不同的讀者。」

此前，日下棗就曾在社群連載過《似逝而非》與《錦繡年代》等前作。《似逝而非》是情節連貫的長篇，各回間緊緊相扣的內容卻成為社群連載的痛點：第一回的瀏覽與回饋通常都非常熱絡，但隨著連載陸續更新，「讀者要從頭追起才能進入情節脈絡，讓原本喜歡的人會繼續看，但新讀者進不來。」日下棗說。除此之外，她當時希望以一回30頁的中長篇幅更新內容，由於台漫創作者普遍沒有助手，單打獨鬥下來，每一回都要兩、三個月才能完成，拉長的更新週期也考驗讀者忠誠度。「那時的感想就是，連載一定要夠密集，讀者才能一直被你抓住。」

到了《錦繡年代》，日下棗改畫單元劇，並將篇幅控制在30頁以內，希望做到一個月更新一回，且每個單元以短篇故事形式處理不同議題，「每一回都有新讀者因爲那個議題而認識我，確實累積很大一部分讀者。」日下棗觀察，《錦繡年代》迴響雖不錯，但每月更新還是不夠密集，也發現由於單元劇每一回故事角色都不同，侷限了作品發展空間：「大家雖然很喜歡故事，卻不會對角色著迷，要怎麼讓讀者更著迷於一部作品、進而經營起一個IP，角色的魅力其實非常重要，」她指出，「要讓作品有一個好的經濟循環、讓人願意為它做更大的消費，就需要讓讀者對角色的愛就像追星。」

 

身為創作者的挑戰： 為走出同溫層量身打造作品

《三女》則是為了讓作品走出同溫層，日下棗再次針對自己設下的目標所量身設計的作品：「我的目標就是一周更新三次，並且挑戰最短的四格漫畫；再者是要以角色為導向。」從過去社群連載的讀者回饋中，她發現《錦繡年代》裡以「不婚」為主題的短篇故事迴響特別熱絡，便以此作為《三女》的高概念，同時為了觸及更多觀眾，她將作品定調為「喜劇」。「《錦繡年代》的迴響度很高，但是同溫層非常厚，很難和不同的想法對話，」日下棗分析，喜劇是最容易突破同溫層的形式，「不管你能不能認同這部作品的觀點，它只要逗笑你，你都會覺得它是一部有趣的作品。」

此外，日下棗這次創作以角色先行。為了觸及更多樣的讀者群，她把三姊妹的年齡差距拉開，讓就讀大學的小妹吸引年輕動漫族群，二十九歲的Youtuber二姐則負責吸引對網紅、時尚話題有興趣的年輕都會女性，擔任警員的大姐已經三十多歲，在警局這樣陽剛職場工作的她個性務實，是負責和上班族、甚至男性讀者溝通的橋樑。這樣的角色設定，在漫畫發表後果然豐富了讀者樣貌。

不只如此，兩到三天的密集更新，效果大大超出日下棗的想像。儘管以四格漫畫為形式，她有時也會將一個小單元故事，拆成多篇四格漫畫連載，但因為更新夠密集，讀來仍有連貫性。「對讀者來講，產生了一種陪伴感。」日下棗指出，「但這陪伴感不是我預設的效果， 而是實際連載後發現原來『陪伴感』對社群經營這麼有成效，有滿多讀者都跟我說過，《三女》就像陪伴著他們生活、成長。」在連載型態、平台策略、角色架構的縝密規劃下，《三女》從社群到漫畫平台上都得到很大的迴響與人氣。日下棗為《三女》這個 IP 打下了扎實基底，也創造出容易擴散、茁壯的空間。

五口創意： 「只要觀眾覺得被接住，這個作品就成功了。」

2022年末《三女》開始連載不久，就被剛做完《驚釀小酒館》（下稱《小酒館》）的五口創意團隊看到。很快的，2022年還沒過完，他們就直接從作者端取得音樂劇的改編權。談到《三女》有哪些特質讓團隊這麼快就出手，五口創意共同創辦人暨營運長孫明恩表示，「這部作品的風格是五口擅長的當代題材——都會、生活感、時髦、年輕女性，或是約會聖品，都是五口的強項。」

他也指出，製作團隊對於創作題材是否來電、有沒有想像空間也很重要，「我們對《三女》從前期開發籌資、製作過程，甚至未來的生涯規劃、周邊發展都是有想像脈絡的，所以這東西我們才做得出來。」

而年輕的五口團隊，對於《三女》的高概念「不婚」更是有fu。「我們想突破社會給人的框架和束縛，《三女》用不結婚切入傳統觀念下的人生時間表，覺得我能為我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好。我們就是被這個高概念打動，覺得這是可以被大眾化的，它或許不是談得非常深刻，但它的廣度很廣。」孫明恩也指出，《三女》漫畫親民又療癒，這也是五口的目標，「只要你進到劇場覺得自己被接住了，或是被安慰、同理到了，這個作品就成功了。」

不過，面對音樂劇的劇情改編，製作團隊選擇不和原著文本直球對決，將時間設在漫畫情節的兩年後，重新發想新的故事，巧妙避開原著文本劇情軸線薄弱的先天條件，以及是否該忠於原著的改編包袱。

《三女》是五口首部IP改編作品，作為商業導向的製作公司，五口在開發過程中納入了許多市場開發與財務的考量。孫明恩解釋，「我們現階段作品還是以觀眾開發為主，所以很在乎開發的內容跟我們想傳達的體驗是否相符。」例如《小酒館》這個作品契機，是因為兩廳院的市場研究報告曾提到，愛旅遊的人喜歡新鮮事物，是最有機會轉換為藝文觀眾的，因此他們特別找了旅行類Youtuber跨界主演，成功吸引不少喜愛旅遊的新觀眾。

在五口的觀察中，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觸碰到的是台灣藝文市場裡面最大的族群——20到35歲的女性藝文消費者，「她們對於自己的生活講究，平常可能喜歡吃美食、看電影、逛街買東西，是對自己的娛樂消費有支配額的人，」孫明恩說，「如果它的潛在群眾有機會進到劇場，就有可能會喜歡、留下來成為藝文觀眾。」

來自原作漫畫的讀者基礎，也是團隊開發時的重要資源。日下棗IG上累積的10萬追蹤者，不但是《三女》音樂劇未來社群號召力的堅實基礎，也是開發過程中規劃票房、財務，並且說服投資者的重要依據。孫明恩解釋：「假設必須做到三萬張票才有辦法找外部資源加入，就可能需要把演出做在中大型劇場，它的票房就要看這個IP的聲量是不是足以支撐，包含在作品本身與操作策略上，有沒有顯而易見或可以掌握的『票房引擎』，一方面降低失敗風險，也幫助我們和投資人溝通。」

經過前期的審慎評估與縝密規劃，七月中的售票讀劇音樂會，五口也設下了目標。「我們期待在讀劇音樂會吸收到的，第一個當然是音樂劇愛好者，他們是一群願意看作品成長階段的人，另一部分就是新觀眾，她可能是《三女》原作鐵粉，期待看到這個IP有不一樣的轉譯，這些人可能就算不認識讀劇，也會想要參與這個活動。」孫明恩說。

讀劇音樂會會五場全數完售，讓製作團隊得到了第一階段的成功。下一階段，五口將在2025年二月舉辦《三女》音樂劇的Showcase，搶先呈現作品精華匯演，目標是售出1000張票。透過《三女》音樂劇IG的經營與宣傳，加上五口在劇場節目行銷的豐富經驗，他們相信未來《三女》音樂劇IG的粉絲人數還有很大成長空間，也會貢獻到正式演出的票房，同時，這些線上粉絲數據，也成為團隊為音樂劇洽談品牌與企業贊助的籌碼。

五口創意辦公室裡擺著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音樂劇海報。孫明恩笑說，「當時想改編，就是因為辦公室的夥伴們都是《三女》的粉絲。」

《三個不結婚的女人》讀劇音樂會文宣，刻意設計成繳費通知單的樣式，以呼應角色呈現的日常生活。

橘子集團助攻鋪路 把作品帶出去，新讀者帶進來

《三女》以IG作為主要發表平台，是因為線上漫畫網站的讀者多限於動漫族群，難以突破同溫層。作為MOJOIN的經營者，橘子集團也很清楚平台的先天侷限，因此要積極為平台、作品助攻，尋找出圈的機會，增加IP在本地市場的聲量，為作品在海內外走向更大的舞台鋪路。

橘子集團也讓日下棗帶著《三女》接受Youtuber訪談，和時尚網站、貝果品牌合作，甚至近期和金控公司推出聯名開戶活動，日下棗也為此合作繪製一篇客製化內容以及專屬周邊商品，這些都是完全跳脫一般漫畫動漫行銷策略框架的合作。羅琬怡強調，《三女》是針對年輕世代女生討論普世感情議題的IP，「它可以在女生的任何生活場景裡出現，因而談論《三女》的品牌合作，我們會強調它不只是一部漫畫，更是一個融入生活的故事。」

她也提到，《三女》在社群平台連載，對品牌合作洽談也有很大幫助。「你不需要拿出一本漫畫，或特地到哪一個漫畫平台翻出那部作品來介紹，對品牌來說容易入手跟擴散，是很重要的關鍵因素。」羅琬怡指出，加上三姐妹討論的日常、各自角色個性的塑造，相對好理解、傳達，這也讓合作品牌更容易找到切入角度與轉譯。

此外，除了帶作品走出去，橘子集團也積極透過跨界合作，把新讀者帶進MOJOIN，包括取得國片《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》的漫畫改編授權，以及透過「看你・聽的」的企劃，邀請5組人氣樂團以及10名漫畫家與小說家，推出歌曲改編的漫畫與小說，還有由知名占星師唐綺陽老師監修、改編自podcast《唐陽雞酒屋》的戀愛漫畫等等。

「我們所做的所有跨界和聯名，都是希望不同閱聽族群能發現其他媒介載體的魅力，讓粉絲在不同群體中持續累積堆疊，最終期望粉絲基礎可以被養大，台灣的漫畫小說產業也會更健全。」羅琬怡說。

把作品變成品牌 延伸獲利與變現周期

對於未來的展望，羅琬怡表示橘子集團與MOJOIN的努力目標，仍是盡可能發揮創意帶作品突破同溫層，遇見新讀者，「台灣內需市場本來就不大，一定是出圈才有辦法在本地先紅；在台灣紅了之後，作品出海的機率就更高。」她也期待創作者和平台方未來在開案與創作的討論時，可以納入作品改編潛力的評估。除此之外，橘子集團也持續嘗試在台灣導入「共同製作」的概念，「這不限於市場跟市場之間，也許是產業跟產業之間、影視方跟漫畫方之間的合作，最終我們想做的，是藉此提高故事跟IP受歡迎的機率。」

而對五口創意而言，「我們想要做的商業模式就是把音樂劇品牌化，或是音樂劇IP化。」孫明恩相信，這樣才能跳出過往台灣劇場生態的惡性循環：過往嚴苛生存條件下，劇團為了生存不斷快速生出作品，往往沒有時間能好好進行前期開發與孵化。他強調，「當作品變成一個品牌，就可以有更多延伸性，比如週邊商品、原聲帶、線上版音樂劇，甚至到後續的授權等等。它的生命週期是長期且完整被規劃的，可以多元變現、獲利。只有這樣才能讓一個作品走得更遠，製作單位的容錯率才會提高。」

採訪最後，問到日下棗看見《三女》被改編成電影與音樂劇，這個IP在她心中是否已經來到旅程終點。她以日本知名漫畫《蠟筆小新》為例笑答：「台灣目前很少有像它這麼長期性、又這麼廣為人知的作品。我希望《三女》能做到這個程度，授權電影或其他合作，不會是它的終點，讓全台灣的人都能知道這部作品，那才會是我真正的期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