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漫畫介紹】OPUS地球計畫 2(完)
林思彤╱採訪撰文
拉斐爾╱攝影
轉載自╱文化内容策進院TAICCA
與漫畫家漢寶包相約的那個下午,連日濕冷的台北終於放晴,溫暖但不燥熱的天氣,就像他給人的第一印象──溫暖、親切,以及謙和。
漢寶包擁有工業設計系的背景,卻捨棄大家眼中相對穩定的設計師工作,走上創作的道路,成為漫畫家。對此,他笑說:「工業設計的專業和我現在的工作,還有一點點關聯性。最早期我唸的是理工科,在我那個年代,是男孩子最好的選擇。但我從小就喜歡畫畫,對理工反而不擅長。」
不但喜歡畫畫,更喜歡以圖像說故事,也難怪漢寶包以漫畫的方式,「說」了一個又一個的好故事。從《幻鏡少女ALICE》便嶄露頭角,以布袋戲大師李天祿為故事藍本的作品《龍泉俠大戰迷霧人》,令他聲名鵲起,2021年更以《雲之獸:來自遠古的守護者》榮獲金漫獎的肯定。
幼時父親在美國出差,錄了許多外國節目回來。於是空閒時間,大量的外國電影和影集,就成了漢寶包最好的玩伴,也因此培養出他的影像思維能力。更大一點,就往圖書館跑,在一本本的漫畫書中流連忘返……在影像和圖像的點滴浸潤下,轉化為日後創作的養分。
他坦言自己是個「坐不住」的學生,身在課堂卻天馬行空的想像,甚至離開教室散步,漫無目的閒蕩。對當時的他來說,觀察路上的人們,比坐在教室上課更來得有趣,令他著迷。
偶然間得知文化部舉辦漫畫比賽的消息,一開始只是抱著嘗試的心情,那時的他正處於迷惑中,想找尋真正熱愛的事物。於是重拾畫筆,如火如荼地準備比賽,辛苦畫了兩個月,雖然沒有得獎,他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;正式開啟了他的漫畫創作之路。
隨著參加比賽的次數多了,畫技和經驗漸漸累積,前前後後得了一些獎,他說:「那時候才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往創作的路上發展。」比賽帶給他的肯定,創作帶來的成就感,使得漢寶包堅信:「創作就是我要的。」
「不知道是否個性使然,我總覺得自己都在繞遠路。」他謙虛地說,在自己成長的路上,沒有全職的創作者,大家都是當作興趣,業餘課餘進行創作。「所以沒有人可以和我交流,只能靠自己摸索,走了不少遠路。」
相較之下,他的太太高中即就讀鼎鼎大名的復興美工,奠定創作的基礎,他認為:「我太太受過嚴謹的訓練,所以具有學院的背景;在我看來,她就能少走一些遠路,令我欣羨。」
而許多創作者,在創作的路上,往往遇到不少的質疑,尤其是來自家人和親友的不認同,甚至認為全職創作者無法謀生。但漢寶包幽默地說:「一開始我就假裝自己是職業漫畫家。」將心態擺正,以職業漫畫家作為對自我的激勵,除了勤奮創作,更要積極尋求合作的機會,不論是刊物連載,還是作品出版,都得持續嘗試。
在漫畫產業興盛的日本,幾乎每位漫畫家都有助手,他們跟在老師身邊,除了熟悉產業,更能學到扎實且完整的作畫技巧,可以減少自己摸索的過程,不用繞遠路。甚至有些助手能力強,受到老師信賴,進而參與劇本的討論。
助手的養成,好比早期技藝類的學徒,既能跟在師傅身邊習得手藝,又能有份薪水維持基本開銷。所以漢寶包才感嘆:「日本的漫畫家有助手,但台灣的漫畫家卻沒有;因此產業人才的養成不易。」
對於有意往創作路上前進,而向他請教的人,漢寶包認為:「技巧可以藉由不斷的磨練精進,能夠經由學習獲得,但天分還是很重要的;我有時候可以從學生的短篇作品中,窺見一二。」只有故事大綱是不夠的,將作品畫出來才能知道那些地方還能更好。
「好比有時候我去接孩子放學,隔著窗戶看孩子們塗鴉,就能猜到哪些孩子,未來可能成為藝術家,走上創作的道路。」對於藝術的熱愛及天分,往往從小就能看見。
「給自己一段時間,一年半載都好。投注所有心力,拚命的畫。創作三個短篇,藉由這三個不同的故事,看出自己的創作導向。然後參加比賽,了解自己的能力。」他接著說:「以此告訴自己,已經盡力了,我用盡全力發光發熱。」追尋夢想是好的,但最擔心的是模糊不清,不夠盡力,甚至因此耗費五年十年,這才是真正的遠路。
漢寶包認為,在創作的道路上一定要不斷嘗試、勤奮,更要尋求不同機會。
「呃……其實我覺得自己的作品並不商業。」漢寶包發現不少創作者覺得他的作品很商業,但他說了一個故事,讓我們明白「商業」和「受歡迎」不見得會是同一件事。
他曾參加過CWT(Comic World Taiwan,台灣同人誌販售會)的擺攤,當他的弟弟逛完一圈,看完所有攤子後,對他說:「我看到一堆人賣的是大魚大肉,只有你是賣山藥。」漢寶包聽了,也只能苦笑。
「所以我不夠商業。但我會放在心上,思考自己要如何商業化。我認為商業也是種才華,不是自己想做就能辦到的。」以現在的影視圈來說,「戀愛」仍是王道,這才是會大賣的商業化題材。
「我對很多事物都有興趣,但對於戀愛題材就是沒有愛啊。」漢寶包並不輕視商業,也不覺得商業化就是媚俗,他誠懇地說:「我只是想畫我自己覺得有趣的作品;在創作時甚至沒有客群概念,並不會思考自己是為某個客群的喜愛而畫。」的確,他也曾被人問過:「你的作品是要畫給誰看?」
漢寶包爽朗笑道:「這也是我可以再加強的部分,雖然很不容易。不過,若是能夠商業化,我當然樂意。」他亦延伸說明:「對創作者來說,將銷量和創作的意義連結在一起是危險的。作品暢銷是每個作者的期望,但如果是創作的主要意義,那這條路恐怕走不了多遠的。」
他提到讀者曾來信分享,閱讀《雲之獸》某個章節時哭了出來;而他在畫這個章節時也一直掉眼淚。漢寶包說:「就是這種奇妙的『共感關係』,讓創作變得很有趣。而商業化的成功則是為創作者帶來更穩定生活,讓我可以繼續創作。」
而我們也可以進一步思考:是否作品受到大家的喜愛,就表示商業化成功呢?藉由漢寶包的觀點,給了我們新的思考方向。
創作並非一條順遂的大路;面對創作的瓶頸和壓力,漢寶包分享他的經驗:「有時候創作劇本和分鏡時,會遇到瓶頸,覺得怎麼樣都不順。直到近幾年才發現,原來某些時候是我的情緒出了問題。」這時候他會試著檢視自己,是情緒困擾?還是身體的疲憊?「這些經驗讓我知道保持察覺的重要,我也還在學習。」
就像他的心理師朋友告訴他的:「有時候先不要急著想改變什麼,光是能夠看見自己現在的狀態,就已經改變了先前的狀態。」的確,保持察覺和自我對話,看見自己當下的狀態,對於每個人來說,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而創作者具備的感知察覺能力該如何培養?漢寶包思索後說道:「以前常常散步,觀察身邊的人事物,甚至只是什麼也不想的放空自己。不過常常很納悶,這樣的行為可以兌現在什麼地方?好像成為了作品的養分,卻又說不出具體的影響。」
但是,漢寶包長期培養出的觀察力,運用在《雲之獸》的創作上,卻大大發揮效用。創作《雲之獸》的時候,他三天兩頭就往台灣博物館跑,仔細觀察描繪雲豹標本;而「雲豹先生」回饋了漢寶包一部精緻動人的作品。
提到《雲之獸》的誕生,漢寶包表示要感謝的人太多了,這絕非他一人之力;他形容這是一本「寫給博物館的情書」。一路走來,最令他感謝的是台灣博物館的洪世佑館長尊重創作者的想法,並且全力支持,《雲之獸》才能跳脫創作的固有框架。
《雲之獸》出版後佳評如潮,台灣博物館亦展出手稿,但出乎漢寶包意料的是作品即將影視化,令人萬分期待雲豹家族的故事躍上大銀幕。「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作品能夠影視化。我就像觀眾一樣期待,藉由專業團隊的製作,雲豹家族的故事必定會更精采。」對於台灣的漫畫產業來說,也是極大的鼓勵,原來我們也能有這麼好的作品。
漢寶包目前正在繪製《綠島金夢》的改編作品,故事主軸是一群不同背景,但懷有淘金夢的探險者,組團去綠島挖金礦的故事。而談及之後的創作計畫,漢寶包透露《雲之獸》未來會有續集,但不會是雲豹家族作為主角。或許可以「漫威宇宙」作為比擬,這些角色各自是獨立的故事,但互有關聯,開展成更具規模的作品。
漢寶包說:「作品會比作者走得更遠,我自己也很期待未來的創作會將我帶往何方?」的確,創作有無限可能,只有還沒想到,沒有想不到。
「日本和韓國的漫畫產業,都是團隊合作,只靠漫畫家是做不到的。」漢寶包表示單打獨鬥的時代過去了,不同領域的專業人才,進行跨領域的合作,是讓漫畫產業成長的關鍵點。
相對而言,他認為台灣漫畫還不是一個成熟的產業,所以當不同領域的專業人才進入後,卻發現缺乏成長的空間,因而留不住人才,無法組成團隊。「因著文化內容策進院(文策院)等公部門的扶植,使得漫畫產業越來越有國家隊的感覺,所以我更覺得產業要發展,真的是仰賴團隊的力量。」
相較於十年前的漫畫創作者,漢寶包由衷讚賞:「現在的年輕創作者都好有才華!但我有時候反而會希望他們不要侷限在漫畫創作上面。」他認為在這個時代,隨著多媒體科技的發達,圖像說故事的選擇性變多了,漫畫只是其中一種。加上現在的作品發表管道多元,若能善用多媒體,創作的可能性將會提升。
閱讀《雲之獸》,我們可以發現「生存」是故事的主軸,也是漢寶包的創作核心。從雲豹家族的生存挑戰,也能反映現代人的生存焦慮。對此,漢寶包覺得隨著生活越來越便利,人的痛苦指數反而提高。包含他身邊的親友,似乎落入比較和焦慮的窠臼,因為科技和通訊的便利,有的人對於資訊爆炸而產生焦慮,有的人因為看見別人表面上的成就,內心感到壓力和不平衡。
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思考,人要怎樣才能活得更快樂?或許不要說快樂,而是平衡和自在。我知道這是個大哉問,但我願意持續思考。」談心靈環保太沉重,但身為人,如何活得自在卻又不逾矩?活得快樂卻又不妨礙他人?漢寶包看似沒有回答的自問,或許也是每位創作者想藉由創作而抵達的目的地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