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漫畫介紹】OPUS地球計畫 2(完)
採訪撰文╱廖昀靖
攝影╱陳佩芸
轉載自╱文化内容策進院TAICCA
體貼帶點頑皮的職員花小飛,碰上溫暖且內心強大的部長,這組男男 CP 辦公室戀情療癒、輕盈,像一杯外帶著走的手搖飲,甜度是黃金比例——這是出自漫畫家每日青菜的暢銷作品《Day Off》。第一季以中、日文成冊出版,第二季正在《CCC 追漫台》火熱連載,廣大粉絲每週殷殷盼望。
原本只是想要滿足自我,每日青菜意外打造出一個收容甜蜜的世界,在那裡有人們眼光可以停留的無盡溫柔。
從國高中時期,每日青菜就以漫畫作為生活的突破口。假日跑到當時還十分盛行的租書店,大肆搬運海量漫畫,回家路上買一杯飲料,窩進房間的小床上,一個脫離現實的秘境就此開展。回想起來還是讓她嚮往不已:「我那時候很喜歡《海賊王》,那個階段的生活每天只有考試,我就覺得——啊、好想要出海啊,我要上那艘船!」
那段時間她大量地看漫畫,也非常勤勞地畫著。但完美主義的她,並沒有把任何的創作送去投稿。「我不好、我不行、我太丟人了——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,所以沒有行動。」唯一一次,也是每日青菜人生第一次把自己畫的漫畫印出成冊,在匯聚同人的奇摩家族裡販售。那是一本 BL 同人誌,她說當時畫完作品,心中湧起衝動:「我很喜歡這對 CP,就覺得:不行,我想要把它印出來,我想要跟大家分享!」
漫畫印出後家裡堆了一疊,媽媽當然沒有忽略,抓著她問那是什麼?擔心媽媽會不理解,她只含糊地喊:「是我畫的漫畫啦!我要賣的!」意外降臨,媽媽什麼也沒想,只是開心地覺得女兒年紀輕輕就畫漫畫、出書,逢人就推銷:「哎,你看,我女兒很會畫漫畫!她還出書賺錢。」每日青菜雖然鬆了一口氣,但又羞澀地感覺創作的心有一部分被打擾了。這也是為什麼,每日青菜的媽媽至今並不知道,多年後女兒真的出版了漫畫書,成為眾人追隨的創作者。
「這跟我的創作情緒有關。」當創作是一件要向外坦露軟弱的事,創作者也必須要保護自己敏感的心。「如果這個人不是能夠立刻理解我在做什麼的人,我選擇先不讓他們知道我在做什麼。」為了畫畫,每日青菜鮮少出門、少有社交聚會。「圈圈外的人會不理解我為什麼這麼自閉,我也不會想要奮力解釋。」隱身的原因,是求得一道安全防線,讓自己在創作的天地中專注沉浸,讓刺人的邊角彈出結界。
社會世俗刺癢人心的價值觀,也曾讓她對畫漫畫卻步。高中畢業後,每日青菜選擇了走上平面設計的道路。「小時候確實有想過要當漫畫家,可是後來隨時年紀增長,就被現實打敗了。好像當漫畫家太不切實際了。」一直到畫《Day off》之前,她都不曾執起畫筆。
而《Day off》的誕生,也不是為了想當漫畫家,「我只是為了療癒自己啊。」上班太累,需要 a day off,如此單純。她並不知道,自己已經搭建了一艘船,揚帆出航。
第一季的漫畫以類似四格漫呈現,單篇毫不負擔地展示情人間的甜蜜互動,沒有多餘的心思,畫漫畫只是自我療癒,每日青菜就是創作者兼頭號粉絲。直到有一天,「留守番」工作室的創辦人黃思蜜敲上門,劈頭就問她:要不要出書?「我想說,真的假的,有人要找我出書?」
《Day off》不僅成冊出版實體漫畫書,也開始在《CCC 追漫台》刊登後迴響熱烈,從來沒有經營自媒體經驗的她還有些慢半拍:「喔喔,這樣的瀏覽次數是很高的意思!」才發現原來讀者也跟她一樣,喜歡這種簡單的、甜甜的生活片段。「原來我畫給自己看的東西,也可以讓別人有共鳴。」不僅如此,日本的出版社從《CCC 追漫台》看到了《Day off》,買下了日本版權,現在《Day off》不僅有日韓越語南版,今年三月也傳出好消息,在 2022 年藉由參加德國法蘭克福書展臺灣館的機會,成功售出英德俄三語版權,讓更多國家看到《Day off》這個作品。
每日青菜作品《DAY OFF》
每日青菜很意外,「尤其日本是前輩耶,他們業界 BL 作品數量這麼多,還願意接受臺灣的 BL漫畫?」前陣子,她收到一封手寫信。一位日本媽媽寫信給出版社,信中傾訴,她被角色溫柔療癒。「她對於臺灣男生會幫月經來的女生買暖暖包和衛生棉這件事,感到非常驚訝。她說這個情節讓她感覺到溫柔⋯⋯」每日青菜笑說,她的讀者都好溫柔,但笑嘴一歪:「當然,偶爾也會有一些在那邊開黃腔的。」那是角色在柔軟與搔癢間誘引讀者的成果。
而視覺上有別於濃烈或寫實的動畫,《Day off》有如插畫般的調和彩度,每一幅畫面都透露著可被凝視的平衡精巧,平面設計師的技巧無可隱藏的浮出。「其實,平面設計的思維曾經讓我很困擾,我很羨慕別人可以畫出光影調色,可是我的就是很簡約。」一度有些絕望的每日青菜被編輯黃思蜜當頭棒喝,「她說那就是我的特色,不要一天到晚去看別人。」有平面設計的背景與技術,在色彩上可以跳脫現實,創造抽離又夢幻的美感,「我也慢慢抓到我作為一個平面設計師,如何運用我的特點結合我的漫畫,讓我的漫畫看起來跟別人不一樣。」
在黃思蜜以編輯身份加入後,她們聯手調味一點真實在裡面。「 思蜜提醒我,當一個角色沒有缺點的時候,他會沒那麼有魅力⋯⋯只要是人,就會有缺陷。」也因為要出版成冊,每日青菜也替作品收束,整理出一個起承轉合,在情節策動的過程中將角色的成長動機埋入。於是,陽光的小飛有著晦澀的童年,強大的部長有害怕他人眼光的逃跑時刻;而負責創造蜜糖的每日青菜,也有痛苦想要暫停的時候。
《Day off》第二季連載中,在去年,她曾休刊了三個月。
「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,有一種漫畫家畫東西很漂亮,可是他不一定會說故事,我覺得自己以前就是這種創作者。」《Day off》第二季,每日青菜給自己很大的挑戰,從短巧單篇,延伸為長篇故事結構,劇本架構得先有雛形,在每週連載的過程中慢慢修整,每一步都要精細判斷。編輯黃思蜜有寫小說的經驗,陪著她反覆分析情節,把一個故事有頭有尾地創造出來。
「很好玩,我開始對寫故事很感興趣。但創作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,你不痛苦,你就沒辦法創作。」不是療癒就好,每日青菜很清楚現在的目標是要把故事說好,為此她願意承擔伴隨創作而來的痛苦,「我想把心裡想說的,完整呈現出來。」只是每週的連載,遠比原本想像的還要吃力。「休息前,我其實已經到極限了,時間壓力停不下來,在這樣的狀況下我想不出劇情,我就跟編輯說,我需要休息一下。」
休息第一個月,每日青菜徹底放空,淨空腦袋。後面兩個月,她在連載壓力之外,安靜地整頓起故事線。「我儲備稿量,像存糧那樣。」然後,再次踏上連載火線。漫畫家可以休刊很久嗎?搭上前陣子《獵人》復刊的話題,每日青菜笑說即便她今天不是創作者,也完全可以體諒漫畫家有自己的節奏。「每個人都要照自己的 tempo 走。」
在網路上畫畫,被出版社敲門,合力出了實體書、銷售海外,現正連載第二季。這對臺灣新銳漫畫家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 tempo,但現在的每日青菜仍要接設計案,經濟壓力才能再緩一些。她坦言現在國內漫畫產業看似活絡,尤其有了像《神之鄉》等臺漫改編影視的成功案例後,許多人前仆後繼地尋求 IP 開發。「撇開改編啊、IP 售出這些願景,對漫畫家最直接的就是稿費要再更高,至少你可以把它當作一份正職工作、一份月薪來過活。」漫畫停刊期間就沒有收入,攤平算來,當然沒有以前在公司上班穩定。
臺灣漫畫家的起手式各有其路,但這門「職業」仍有現實上的痛點。很累的時候怎麼辦?每日青菜說,她會想想和自己一樣在連載線上趕稿的漫畫創作者們。
在臺灣這個漫畫市場相對小的領域,眾多創作者操練著沒有放棄的畫筆,「每一個在這個領域的人我都覺得很厲害,現在有一種大家一起努力把臺灣漫畫產業做起來的感覺。」她很喜歡每次點開 《CCC追漫台》,看到每一位漫畫家風格都相差十萬八千里,「這就是我們的特色!」
「像我的,就是要日不日,要韓不韓。」沒有對標,只有融合,然後調出自己的口味。臺灣的文化歷史背景,讓人們從小就吸收各國文化,每日青菜認為每一位創作者都在自己的經歷中長出自己的味道,「你不會覺得他這個風格像誰,臺灣的漫畫可以用很特別的題材闖出自己的市場。」自由度高的創作環境,各種題材百無禁忌。「題材是臺灣漫畫家的突破口。」
除了冒險熱血、粉紅戀愛,臺漫也有許多從土地出發,長出破格類型的作品。例如,以臺灣民俗信仰為題材的《守娘》,把地方美食當寵物的《臺灣特有種》,以日治植物職人為背景的《採集人野帳》⋯⋯久了,世界會知道,創作者樂意深入臺灣土地,又能不受框架地揉合多種活潑類型,孕育出各種既在地,又具備國際優勢的故事。
不需要創造主流的風格,故事甚至不需要被分類。「我真的覺得,這個世界不需要更多的標籤了。」以 BL 為創作題材的每日青菜,曾經也有一段時間無法坦承自己喜歡看 BL 漫畫。
在 BL 的宇宙中,女主角在故事裡消失,女性讀者的自我投射隨之鬆綁解放,她們可以卸下裝束,臥在沙發上嗑著洋芋片,享受事不關己的鬆軟,興奮地看男孩們或戀愛或翻滾。但每日青菜沒有想那麼多,她說,會喜歡 BL 就是自然而然。不過到了大學時期, 敏感的她發現大部分人對 BL 的看法是負面的、不入流的,善於張開保護網的她開始自我防衛。「我開始判斷跟分類,把『喜歡看的漫畫』和『喜歡看的 BL 漫畫』分開,喔這個是 BL、這個不是。」
「但我現在不想要這樣做了——我只是想要看一個好看的東西。」到了第二季,每日青菜甚至不太去思考 BL 了,「我想要講一個故事,我以女性的視角,去建構這個比較溫柔的世界。我單純的想要畫這兩個人是如何互相陪伴。」她享受 BL 的溫柔世界,但她更堅持創作一個好故事,遠遠高過於替作品做任何分類標籤。
「宅男、腐女,現在還有死異男。任何族群都太容易被貼標籤了——雖然我不是很在意有人說我是腐女。」腐女,源自於喜愛 BL 女性們的自嘲:因為太愛了,愛到如此腐敗真是太不應該了。而愛,從來都與負面無關。
「我就只是,希望有像小飛這樣溫柔的人,或是像部長這樣的好上司,存在在這個世界上。」
每日青菜仍像是那個抓著飲料、窩在冷氣房床上,藉由漫畫就能穿到另一個時空乘風破浪的孩子,只是現在的她,成為了那呼朋引伴的船長。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成為了「漫畫家」,「我會說,我就是一個有創作慾的人,我是一個畫漫畫的人,而且我做這件事情很快樂。」